有一种水果,起源于中国却被等闲视之,后又机缘巧合从异国他乡,走向世界誉满天下,今天我们来说说它的前世今生。
冥冥中自有天意
让我们把时间回到1903年,伊莎贝尔·弗雷泽女士时任新西兰旺格努伊女子学院校长,她是一名非常敬业的教育工作者。她相信包括体育与艺术在内的全面教育,让许多注定要过养育子女,操持家务的普通女人更能受益终身。为此,她推动学校还开设烹饪、绘画、音乐、服装制作、游泳,急救等一系列选修课程,外加耗费大量时间精力组织学校的建筑项目,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压力。她之前已提出过辞职但被学校拒绝,终于在这一年,她被批准休假。

伊莎贝尔·弗雷泽
伊莎贝尔是弗雷泽家三姐妹中的大姐,休假之后,她一路旅行,经澳大利亚前往日本,最后前往中国宜昌拜访了当地的教会学校,更重要的是去看望她最小的妹妹凯蒂·弗雷泽。凯蒂于1896年,被苏格兰长老会派往中国宜昌传教团,成为首批常任教师之一。凯蒂带姐姐领略了宜昌及周边地区的风土人情,美食美景,伊莎贝尔非常喜欢一种深山里,中国特有的野果——猕猴桃。这种毛茸茸深褐色的椭圆形果子,果肉却晶莹翠绿,伊莎贝尔之前在新西兰和其它国家旅行时都从未见过,第一次吃就爱上了它。

地质工作者在广西壮族自治区,田东县达康地区和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区雾渡河镇,先后采集到猕猴桃化石,根据碳14测年,雾渡河镇的化石达到8.2亿年。猕猴桃作为野果,被古人采食的历史非常悠久,先秦诗经《国风·桧风·隰有苌楚》中的苌楚指的就是猕猴桃。东晋博物学家郭璞把它定名为羊桃,在古籍中,唐代《本草拾遗》开始称它为猕猴桃,据传是因为猕猴喜食而得名。
漂洋过海
1904年,伊莎贝尔告别了妹妹,先行回到了旺格努伊,随之而来的还有猕猴桃种子。这个无心之举,只有到很多年以后才知道影响有多深远!并且使她成为了一个巨大产业的播种者。新西兰处于南半球,位于太平洋西南部,季节刚好和位于北半球的我们相反,由南岛和北岛组成,以库克海峡分隔。北岛生成于火山活动,大量火山沉积物富含有机质,为土壤带来强大的肥力。新西兰农业高度发达,羊肉、奶制品和羊毛的产值,高居世界第一。首都惠灵顿以及最大城市奥克兰,均位于北岛,旺格努伊也位于北岛西海岸,面积2373平方公里,处在新西兰首都惠灵顿以北200公里,靠近旺格努伊河的入海口。温和的气候,充足的阳光, 肥沃的土地,以及充沛的降水,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农业生产基地。

新西兰南岛和北岛
1906年,伊莎贝尔将种子赠送给亚历山大·艾利森,他对不寻常的植物非常感兴趣,种在了他靠近旺格努伊河边的农场里。1910年收获到第一批果实,在新西兰被命名为中国醋栗(Chinese Gooseberry)。果实一面世就吸引了一些育苗者的兴趣,到1920年代,一些苗圃已经开始出售这种树苗。在1930年代和1940年代,变得越来越受欢迎,大批的私人花园和农场,开始种植这种新奇植物。奥克兰的知名苗圃人海沃德·怀特,也曾购买很多中国醋栗果实,利用它们的种子种植并选育。直到1928年,选育出果形大、味道佳、丰产,保存期久即货架期长的植株。通过嫁接技术,最终成为种植者的首选栽培品种。

海沃德·怀特
那么什么是嫁接呢?嫁接是植物的一种人工繁殖方法,即将植株B的芽或带有芽点的小段枝条,接到作为砧木的植株A的茎或枝干上,利用植株受伤后的愈伤机能,使接在一起的两个部分长成一个整体,果实的品质将完全与植株B保持一致,不受植株A的影响。种子繁殖是有性繁殖,很容易出现变种导致品种纯度不高,而嫁接是无性繁殖,品种纯度高,抗性好,生长速度快。相较从种子到结果,可大大缩短结果时间,从而大幅提高经济性。但通常植株A与植株B,需是同一亚科植物以保证亲缘性,比如桃,杏,李都属蔷薇科李亚科植物,三者可以互相嫁接。但是这哥仨,都不能和属蔷薇科苹果亚科的苹果互相嫁接。1947年 这个品种被正式以选育者的名字海沃德命名,以表彰他的巨大贡献。
走向国际
到1950年代,产量连年攀升,新西兰已无法内部消化,不少果农甚至打算放弃种植,于是开始寻求出口外销。然而时值冷战高峰,在最重要的出口市场美国,中国醋栗这个名字显然比较敏感。新西兰人先是给它创造了一个新名字,美龙瓜(Mellonette),但是出口美国的瓜类税收太高,叫美龙瓜会被瓜类的高关税误伤。

直到1959年6月15日,农产品出口商Turners & Growers在奥克兰举行的管理会议上,杰克·特纳建议用国鸟几维鸟(Kiwi)命名为Kiwifruit,音译过来就是现在的奇异果。几维鸟也有着毛绒绒的短羽毛,且颜色接近,高度形神合一。这个建议被与会者一致采纳,在新西兰成为全行业的名字,从此正式出道,立刻风靡欧美市场。

彼时,新西兰独占全球奇异果市场,还充满了运气成分,为什么这么说呢?因为在晚清国门打开时,生物多样性异常丰富的中国,吸引了大批西方植物学家,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考察和采集植物品种。1899-1911年间英国著名植物学家,欧内斯特·亨利·威尔逊,先后四次来到中国,从事大规模的植物采集和经济作物发掘活动,为英国维奇(Veitch)等苗圃公司,及植物学研究机构,采集了包括猕猴桃在内的,百余属1000多种植物种子,还为西方国家植物标本馆采集了65000多份植物标本。

欧内斯特·亨利·威尔逊Ernest·Henry·Wilson

1900年,他就托人将猕猴桃种子带回英国和美国,但是非常抓马的是,英国维奇苗圃的第一批种子,种植出来的全都是雄株,严重挫败了种植者生产可食用水果的计划,美国农业部门的尝试,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。
家族分类
铺垫了这么久,是时候谈谈猕猴桃的分类了。现今的猕猴桃分为4大系,分别是美味系、中华系、毛花系和软枣系。美味系显著特征是,果面有较密的褐色糙毛或长硬毛且较难脱落,果肉多为绿色,海沃德就属于典型的美味系。

中华系显著特征是,果面无硬质刺毛,绒毛很少且柔软易脱落,果肉多为黄色或红色。

毛花系显著特征是,果实为长椭圆形,果面覆盖较长的乳白色绒毛且不易脱落,果肉多为绿色。

软枣系比较特殊,果皮光滑完全无毛,外形不像其它猕猴桃,甚至更像枣子,个头特别小,单果重5~10g,最大30g左右,皮肉绿色或红色,非常耐寒在黑吉辽都广泛分布。

软枣的个别品种可以自花结实,而美味系,中华系和毛花系,全都是异花结实,母株必须由雄株授粉才能结果,按照毛量排序的话:毛花系>美味系>中华系>软枣系。
横空出世
随着中国重新打开国门,1977年新西兰农业研究人员,从北京植物园、广西桂林植物学院,以及在中国南方及中部地区采集的野生猕猴桃种子,带回并种植在新西兰蒂普基园艺研究所。经多年栽种选育,最后由一棵种源来自北京的,具有黄色果肉和良好口感的母株,以及一棵种源来自桂林的,结出大而多汁的果实的父株,从而培育出一颗优质黄肉品种子株。1992年,该品种以其在研究所果园的位置,第37区第一列第16行A点,和开发该品种的组织HortResearch,命名为Hort 16A,即大名鼎鼎的黄金奇异果。它属于典型的中华系,其标志性特点是尾部形似鸭嘴。

1998年,4000箱黄金奇异果,首次出口到日本,2000年正式登陆欧洲。这种皮肤光滑,果肉黄色,吃起来香甜有些许芒果味的奇异果,迅速征服了市场,种植面积不断扩大,顶峰时期 Hort16A黄金果品种,就占到新西兰猕猴桃种植面积的三分之一。福兮祸之所伏,猕猴桃生产中最具毁灭性的病害,PSA(Pseudomonas syringae pv.actinidiae)即由丁香假单胞猕猴桃致病变种引起的溃疡病,这种最早于1980年,在美国加州和日本静冈县发现的,俗称细菌性溃疡病,悄然降临新西兰。PSA发病多从树皮孔,新芽和枝条分叉部开始,初期呈水渍状,流出乳白色黏液,不久转为红褐色,一旦感染难以控制更无法治愈,堪称猕猴桃癌症。新西兰于2010年10月,首次发现PSA,至2012年1月25日,新西兰已报告有961个果园感染了溃疡病,占新西兰黄金果种植面积的51%被感染。至2012年终,仅有约40%的黄金果获得产量,全新西兰超过2000个果园出现病害,将近70%的种植面积受到影响,大量黄金果种植者破产。

但是,天无绝人之路,新西兰科学家和农业研究所未雨绸缪,一直按部就班地持续进行新品种研发,历经14年的培育,从2000多个备选黄心奇异果品种里,选择出表现最优秀且高抗PSA的阳光金果G3和魅力金果G9。原先幸存的种植园通过嫁接换头,迅速淘汰黄金果改种G3或G9,G9口感明显强于G3,但现在市面上已经见不到了,这是为何呢?原来G9的主要问题是容易缩水皱皮,常温下放两个月,部分外观就起皱了。
新西兰猕猴桃需要放入冷库长期保存,供应全球市场,长时间存放后,果皮缩水起皱影响销售,所以自2016年以后,不再大量发展这个品种。由此可以看出,是否特别好吃,从来不是资本取舍的第一要素。说个题外话,海沃德,G3和G9,其实早已在国内广泛流传,将G3和G9枝条带入中国的新西兰农场主高浩宇,因侵犯知识产权,2021年9月7日二审,被判赔偿1200万新西兰元,约845万美元。

左一
超长期战略规划
现在,中国是世界最大的猕猴桃生产国,其次是意大利、新西兰、伊朗,希腊和智利,但是中国猕猴桃产业大而不强,走不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化品牌,而小国新西兰却历经116年努力,打造出占全球70%市场份额的佳沛奇异果。中国是新西兰奇异果的最大出口国,在中国市场动辄10元左右1只,而国产的通常一斤都不到10元,它究竟是如何做到的,我国手握全球最大种源的优势下,又能学到什么从而扬长避短。
新西兰奇异果产业也曾命悬一线,所谓风口上猪都能飞,在那段野蛮生长期,一度产生超过2700个品牌,小农户分散种植,产品参差不齐,口碑受挫,互相压价,恶性竞争,在1988年遭遇美国反倾销调查,整个新西兰奇异果产业面临毁灭性打击。随后,新西兰痛定思痛,成立新西兰奇异果营销委员会,把各自单打独斗的出口渠道,整合为统一的出口渠道。同时 由2000多位果农共同出资入股,拥有100%产权,并根据股份占比进行年终分红。新西兰法律规定,任何以个人名义出口奇异果,都是违法行为。政府也常年源源不断提供资助,用于产业基础性研究。2000年,奇异果营销委员会更名为佳沛(Zespri)国际有限公司,佳沛作为唯一品牌名称,2020年的营收为27亿美元。为了能够全年供应,佳沛还代理一些北半球的种植者,并先后授权他们种植海沃德和阳光金果。
如今,从选育、种植、收获、储存、分拣、包装、运输到出口积累了丰富的经验,形成高效 完整的全产业链,每项单独拿出来,都能吊打别国。比如,在种植方面,科学高效的修剪技术,先进的棚架技术,土壤的养护,通过防风林构建适宜小气候,通过强力风扇防止霜冻危害还具有风媒授粉作用,采用环割提高坐果率等。评判是否已达到可采收品质标准时,佳沛每年会派专人检测糖度,硬度和干物质含量,现在还使用气象色谱仪检测农药是否残留,不达标的会毫不犹豫丢弃。每间包装厂软硬件,都须通过多项国际评测,由人工及设备层层筛选奇异果外观,剔除不良品,督察员还会抽检已装盒的奇异果,每箱都有溯源码,通过内部系统可逆向追查到产地情况。运输过程采用全程0℃-2℃冷链,并且保持高二氧化碳低氧气的状态,最大程度控制硬度和成熟度,确保完美出品。

面对意大利,智利等国猕猴桃的激烈竞争,新西兰在全球份额也曾一度跌到1/3以下,但是通过各种营销宣传,强调育种不同、气候不同、品质保障,营养价值等,灌输给消费者一种,新西兰奇异果不等于是普通猕猴桃,而是更加高端、高品质,凸显健康生活方式的观念。
好吃品种一箩筐
正如我们前面所说,是否特别好吃从来不是资本取舍的第一要素,资本只会优先选择丰产、抗病、货架期长,果个大的品种,好吃和果形只要相对不错即可,我们来罗列一些特别好吃的品种吧,就按颜色分了,软枣单独拿出来说。
绿心:翠香,徐香,瑞玉,金福等,就好吃而言海沃德排不上号但不妨碍它是个商品性很高的经典品种。
黄心:G9,建香,井魁,G3,农大金猕等
红心:红阳,水金,金红50等
软枣:巨人,龙城二号,LD133等,软枣贵只是因为果皮软不便运输,货架期短,与营养无关,猕猴桃都很有营养。很多苗商趁机打着高价致富的幌子割韭菜。
(参考资料:Wikipedia, 百度百科,Zespri, Teara, Fruitnet, Springer, TIME, Theguardian, Newsroom, ABC News, CCTV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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