资本对个人最极致的剥削是什么呢?
连你的生活,也能成为他们上升正能量的工具。
最近黄子韬和陈凯歌之子陈飞宇上了一档生活类综艺,要求打工赚生活费。
他们干的是“日结工”,凌晨招工,干完当天结算。
黄子韬还没干牛皮就吹出去了:我都怕他们干不来。
到工地才搬完几块玻璃就表示自己干不动了,要去海边吹吹风,临走时还要求工头结算下15元打车费。
在录节目工头不好意思发火,大明星们活没干完还好意思要钱,算算自己还倒贴了盒饭钱。
最讽刺的是黄子韬临走前对工友的正能量输出:
如果没有身体,我赚钱有什么意义?
黄子韬当然不在乎这200块,毕竟是有“几亿的零花钱在口袋”的人。
当明星录综艺就是体验生活,以他的收入可能连从地上捡起200块都嫌浪费生命。
但他对面是个要靠日结工养活自己的人,没这200块他可能连饭都吃不上。
踩着普通人强行升华正能量,非蠢即坏。
相比之下我觉得黄子韬对面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工友,更值得尊敬。
我在站找到了他的个人账号@旧真瞎哔哔。
他没那份幸运享受黄子韬口中的诗与远方,但他的回答称得上不卑不亢:
既然选择上车,总得把活干完是吧?
参加综艺当群演,@旧真 没收一分钱却要在这群大明星面前当难民。
但他比这群做作的明星高贵太多,这是个真正有尊严的人,所以我想写他,他不该只是个路人甲。
透过他,我更看到了一代富士康青年的心酸史。
旧真在富士康干了10年。
他的老家来自某个偏远农村,农村青年想赚钱,南下打工是份好选择。
他在深圳落脚的第一站就是富士康。
2010年,正是富士康跳楼最猛的时间段。
旧真被厂领导分配当保安,专门守着门口不让人上天台,那时每个天台都有专人守着。
后来就装起了防护网,但老师傅说,装网不是为了救跳楼的,是为了保护走路的,曾有个路人砸成重伤。
“富士康十三跳”被媒体炒的火热,但在工人眼里,死几个人并不算什么问题。
毕竟富士康有几十万工人,不出点意外反而很意外。
跳楼事件最严重时,领导把周杰伦请来唱了几首歌。
还专门开通了心理咨询的热线电话,但并没有多少人打过。工人们以朴素的智慧分辨出,领导们只是通过这种方式精准分辨出心理有问题的人群。
解决不了问题,就解决有问题的人。
媒体说这些跳楼者是受不了整天加班、从宿舍到流水线的两点一线生活。
可大部分富士康人希望加班,加班才能赚钱。
不加班每月只能拿到3000多,加班能拿5000多,这是前两年的行情。
还是很低是不是?但这已经是资本家买下一个人可以给到的最高工资了。
富士康的流水线上也曾出过财富故事。
有人利用深圳的地理优势,搞香港代购发了家。但这几年香港不太平,代购生意不好做。
有人赶上了10年前的互联网热,去考个专升本学历、再学点计算机技术,成功从流水线工翻身成了程序员,月薪能翻一倍。随着互联网退热,这几年程序员也不好进了。
这些是属于小部分人的传奇。
大部分厂仔只是日复一日在流水线上耗费自己的青春、谈着不可能结婚的恋爱。
对翻身的渴望仍然驱使着厂仔们不断尝试着发财的门路。
炒股、玩比特币、各种杀猪盘,厂仔们虽然赚的少,但只要能赚钱,就是骗子们眼里的肥肉。
这些年旧真炒股亏了十几万,还有人亏到每月工资都不够还借款利息。
曾经的富士康对小镇青年来说,意味着大城市、普通人以一技之长可以有尊严的活着,大部分是抱着改变人生的渴望从招工的巴士上下来的。
太多人过去十年,人生走到3字开头才发现富士康骗了自己。
富士康的流水线不会停,换掉的只是作为螺丝钉的自己。
属于富士康的青春只会有3种结局:
1、熬上10年,晋升成流水线小班长;
2、失意回老家,彻底告别这座大城市;
3、提桶跑路。
在富士康干了10年,旧真被迫提桶跑路。
频繁倒班把身体熬坏了,再上医疗费比工资还高。
没有工作的旧真,光荣成了一名“三和大神”。
所谓“三和大神”,可以看作第一代摆烂者:
睡每晚15元的床位、吃每碗5元的挂逼面。一个成年人每月只需几百块,就能在深圳活下去。
NHK电视台曾做过一期影响力极大的纪录片《三和人才市场:中国日结1500日元的年轻人们》。
出镜的这位大哥可以总结三和大神的精神现状:
记者:你还年轻,以后还有几十年,打算这么混下去啊?
大神:我前几年也是年轻啊,到现在还不是一无所有,习惯了。
记者:那你有没有想过老了怎么办?
大神:老了,老了就死了,没办法了。
老哥们已经彻底放弃做“社会人”,只想做回“自然人”:不要再谈未来,现在能吃饱喝足就可以。
兜里实在没钱了,老哥们也会去找工作,但他们已经吃不下老板画的饼了。
他们只做可以日结的工作,当天干完、当天结款。什么福利、保险、晋升空间统统不要。
社畜们谈月薪,三和老哥们赚的是“时薪”,低于20一小时这活一般,25~30就算碰到好运气。
日结工并不轻松,通常凌晨就要达到招工点,去晚了当天就无工可干。
不少老哥为了省钱会在网吧熬到凌晨,不吃不睡直接开干,在工地直接晕倒并不算啥稀奇事。
因为不存在福利,老哥们只是一次性工具。工头要求,要是再晕倒明天就别来了。
现在老哥们的日子更不好混了。
“三和大神”这个群体火了,虽然不偷不抢,但他们的存在“影响市容”了。
老哥们常聚的公园蹲守着一群手持长棍的市容管理者,他们要求公园可以坐、可以走,但不能躺、更不能吃东西。
5元的一碗的“挂逼面馆”也倒闭了,小区门口被保安严格把守,进出需要提供居住证明。
但只要你有一辆电瓶车就可以自由出入,这是种简单但快捷的辨别方式:三和大神们都是真正的无产者,怎么可能拥有一辆电瓶车呢?
这些年大神们被到处赶,最初他们聚集在“三和人才市场”,才被起名三和大神。
后来人才市场整顿,大神们无声在另一处聚集,直到这个落脚点也被端。
大神们一直都在,出没点却越来越神秘。
因为城市并不需要低端人口。
现在旧真成了视频博主,仍在记录深圳见闻,所以他被综艺选中,成了不要钱的npc。
综艺明显也很想蹭“三和大神”的热度,给旧真起名“日结大神”。
旧真并不是啥大神,他只是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。
而综艺热度也蹭的毫不走心。
真正15元一晚的床位是这样的,光床板、用窗帘当床单,为了避免偷东西连睡觉都有摄像头。
综艺里却是崭新的被褥,确实也有摄像头,这都是为了记录明星的搞笑。
想拍明星受苦,又怕明星真的受苦,所以只好消费普通人的苦难。
就像某位专家写的这本研究“三和青年”的社会学书籍,专家信誓旦旦的说:
三和不可能成为贫民窟,其中最大的制度性因素就是我们有个强大的政府,并且政府社会治理能力也在不断地提升,肯定会进行有效治理的。
专家的预言成真了:
提升居民素质,或者说驱逐低端人口最快捷的方式是:提高当地房价。
这几年万科集团开始在富士康周边大量囤房,把廉价的个人出租房统一开发成商业公寓,房租每月能涨几百块。
这是一次隐形的人口置换,郊区的商业公寓吸引了在市区上班却承担不起高房租的白领,原本住在这儿的老哥们被迫搬到更远的地方。
对于还在富士康的流水线青年来说,房租涨了,工资不涨,累死累活反而赚的更少;
对于离开富士康的三和大神们来说,也只剩2种选择:
1、重进富士康流水线;
2、彻底离开这座城市。
曾经,不想当流水线机器的年轻人选择提桶跑路;
他们要求“日结工资”,作为对庞大体制的消极反抗。
现在他们连提桶跑路的资格都没有了。
不能为资本卖命的人,都是要被清理出这座城市的。
突然想起王小波的这首诗:
后来我才知道,生活就算个缓慢受锤的过程
人一天天老下去,奢望也一天天消失,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
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的时候没有预见这一点
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,什么也锤不了我。
旧真还在拍视频,没有发财。
他还在视频里记录那些被主流放逐的普通人。
他们是作为分母的大多数,是在流水线上耗完青春便被丢弃的螺丝钉。
他用记录在反抗。
无论是35岁还没结婚的单身汉、坚持十几年买彩票的发财哥、要养家连听首VIP都舍不得要借别人会员的二胎父亲,你真的去了解,他们都在认真生活。
没有真正的低端人群,所有人都在用尽全身力气证明:我不是一颗螺丝钉!
所以旧真当然比这些光鲜亮丽的明星高贵,他用记录在抵抗对底层的残酷剥削。
当黄子韬们忆苦思甜想着诗与远方时,旧真说这就是我的生活,即使再卑微,它都是值得用力过的。
这个连名字都不配有的普通人,只用几句话,就戳穿了多少明星的虚伪假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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